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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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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6章

微風徐徐,穿堂而過,絹絲屏風微微鼓動,其上繁覆的鑲繡如同蕩開細密的漣漪,波光粼粼。

堂前沈寂了一刻,靜得落針可聞。

見他良久不語,她像是鼓足了勇氣,小聲地繼續道:

“他是西域佛門的佛子,本名洛襄,原是烏茲的九王子……”

他的面容一如既往的平靜,平靜到幾乎冷漠,看不到一絲波瀾。

他打斷了她,眸光輕飄飄地掃過去,問道:

“你是他什麽人?你要見他做什麽?”

他的語氣重了些,她也絲毫沒有發覺,一向在她面前溫文爾雅,靜水流深的國師頭一回流露出咄咄逼人的姿態。

她朱唇微啟,想要說些什麽,最後只喃喃自問道:

“什麽人?……”

她的聲音低了下去,似是在為難,不知該如何開口似的。

蒼白的面上閃過一絲怔忪,耳尖泛起了一陣薄紅。本是平放袖裏的手指越攥越緊,袖口柔軟的絹紗被她弄皺,十分明顯。

哪裏有平日囂張的氣焰,這副手足無措的模樣,倒是我見猶憐,倉皇中竟還有一絲勾人的媚色。

恍若刻在骨子裏的渾然天成。

他看著她一點一點把頭垂下頭去,用低不可聞的聲音道:

“他、他算是我的……哥哥……”

最後的“哥哥”兩個字幾乎輕不可聞,還是他讀她的唇語認出來的。

這個欲蓋彌彰的稱呼,像是一顆微不足道的碎石,投入他幽深的心底,打破了壓抑沈寂的一潭死水。

“哥哥?”他冷笑一聲,低低道,“他早就被烏茲王褫奪了王子之名,怎會是你的哥哥?”

她倏然擡眸,睜大了烏靈靈的眸子,鬢邊的一支金步搖不住地在顫抖,看著他,欲言又止。最後死死抿著唇,猶疑著問道:

“你……你認識他?”

她的眼眸亮了一瞬,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,稍稍用點力晃動他的懷袖,低聲道:

“法師,你是不是見過他?”

他沒有回答她的問,沈默了半晌,搖了搖頭,輕聲道:

“那個佛子,已經死了。”

碎石最終沈入潭底,杳無聲息。

怎可放任它再激起滔天巨浪。

“死了?怎麽會……”她原本嬌俏的臉此刻一點一點地發白,像是浸在死水裏一般,目中流露的錯愕籠罩在漸起的霧氣之中,看不分明。

她黛眉蹙起,不甘地仰頭望著他,爭辯道:

“可我聽有人說,幾年前他來了長安……”

“他死了。”他面無表情地重覆道,黑沈沈的眼凝視著她。

她朦朧的眼眸忽然迸射出灼人的光,唇瓣因緊緊咬著而分外嫣紅,血色一般。她不管不顧逼近他,聲聲質問:

“你騙人!你都沒見過他,憑什麽說他死了?他若是死了,死在何處?屍骨又葬於何處?他是名震西域的佛子,為何死了一點消息都沒有?”

她覺得不可能,硬是要羅列出一樁樁理由,想要說服他,或是說服自己。

他垂眸,餘光裏只有那支步搖閃爍的金光,在燭火中明滅不定。他冷冷道:

“佛子洛襄,游歷西域之時,死於高昌國。屍骨掩埋於一場巨大的沙塵之中,無跡可尋。”

“高昌?他怎麽會去高昌?”她仍是不可置信地望著他,眼底濡濕一片,“他的事,你怎麽會知道得那麽清楚?”

他收回目光,淡淡道:

“陛下命我經略西域,佛門之事,我自然無所不知。”

她似是被說服了,手執他的袖口,松了開來。身子無力地癱倒,倚在屏風前。她垂著頭,囁嚅道:

“他從前說過,他想要去大梁的長安弘揚佛法,翻譯經書……”

她忽然想起了什麽,又挺直了身,一步步走向他,像是窮途末路一般死死盯著他。

“出家人不可妄言!”她變得氣急敗壞起來,口不擇言地道,“你一定是嫉妒他。你嫉妒他辯才聲聞西域,嫉妒他能著書譯經,信徒百萬,名垂千古,是天底下最厲害的僧人!”

在她眼中,他曾經是這樣的人麽?

他忽然覺得有些好笑,卻始終沒有笑出聲。

眼前的女子分明還是從前的模樣,一生氣起來就跳腳,倔強得要命,像是一只家養的小獸,表面在甜蜜地舔舐,下一刻就要撲上來撕咬。

上一回,這只小獸,最是濃情蜜意之時,亦狠狠咬傷了他,鮮血淋漓,至今未愈。

他靜靜望著她,漸漸地,他的眼眶像是蒙了一層淡淡的霧氣,莫名地發酸。

許久,他回道:

“他沒有著書譯經,也沒有信徒百萬,更不會名垂千古。”

佛子背棄了佛法,確確實實已是個死人。

她仿佛被這一句所震顫,止不住地在發抖。她明白過來後,巨大的茫然頃刻間攫住了她。

一直凝在那雙明眸裏的淚,終是在這一刻落了下來。

她避開了他的目光,似是不敢再看他,低聲哽咽道:

“是我害的。”

像是在向他確認,又像是自言自語。

在烏茲王庭之時,已見過太多次她的淚,由是,他分不清今日的淚有何分別,到底又有多少真情。

他也不願去細思,去追究,刨根到底。

無論真情還是假意,他從心底裏實在憎惡她所流露的愧疚。

他想要的,分明不是愧疚。

“娘娘最好認清自己的身份。”這是他生平第一次喚她“娘娘”,俯身下去,低聲道,“前事已矣。若還要執著,只會害人害己。”

一語如同輕舟已過萬重山。

他的話,聞之,殘忍又無情。內裏,卻是最後的柔情。

西域和長安從前從無互通,近日西域初定,通路方開,若是她一意孤行想要找他,被有心人察覺,扒出她曾在烏茲色誘佛子一事,她在宮中的處境只會比現在更為艱難。

她好似被他窺到了不可與人道的陰私,驚恐地望著他,既是屈辱又是狼狽。

在她懼怕的註視裏,他收起被她揉皺的懷袖,恢覆凜然如初的神色,轉身離去。

一刻都未有回頭。

原來,她還記著他。

可他寧願,她早已忘了他。

***

那一日過後,北匈再度入侵,邊關告急,他自請離開長安,與大將軍鄒雲遠赴大漠,抗擊北匈。

哪怕經久克制,慣於隱忍如他,竟也會在她提及佛子之時,露出一絲無法壓抑的情愫。

他不能放縱自己。也沒有資格放縱自己。

縫隙哪怕再微小,一旦裂開,破綻只會越來越大,最終將人吞噬。

天山漠北,南昆侖、北祁連,山下瀚海八百裏,八百裏瀚海無人煙。

行軍艱難困苦,風餐露宿,時常迷失向導,或許全軍覆沒,死在大漠風煙之中。他卻因為遠離宮闕,遠離她,而覺得心安無比。

其中一夜,籌備多日的突襲北匈營地得手,戰事接近尾聲,一切順利,可主將鄒雲卻濃眉緊鎖,不曾展顏。

少年將軍將軍一身銀甲,在中軍帳前獨立良久,塞外的大雪如鵝毛紛揚,落滿他的肩頭,劍眉濃睫都覆上一層白霜。

作為從不飲酒的主將,當夜卻拎著一壺酒,踏入他的帳中,悶聲飲酒不語,身上簌簌的積雪經久不化。

他才得知,原來是從遙遠的長安傳來消息,盛寵之下的姝妃竟然“病”了。

許是春寒料峭,寒意未散,她傷了風,病得不輕,纏綿病榻數日,獨居宮中,未有見人。

可根據明霞宮的內侍說,她這一病,好像腦子也病糊塗了。前日,她不僅朝聖駕的探望冷眼,還拒絕陛下當夜留宿在明霞宮,之後,更是公然抗旨不遵,不願入夜去勤政殿侍奉。

畢竟,當今皇帝的勤政殿,連皇後未經傳召都是進不去的。這本是獨屬她一人的殊榮,她在宮中傍身的籌碼。

她說不要就不要了。

一個昔日的寵妃跌下高臺,在宮中是如此喜聞樂見,以至於謠傳愈演愈烈,說她本是北匈的細作,用西域妖術蠱惑了陛下。

陛下年富力強,又是真龍天子,有龍氣在身,輕而易舉破了她的妖術,所以大梁的北匈戰事才最終得勝。

無稽之談,卻為人津津樂道。

聽聞陛下也生了疑心,不再踏足明霞宮。唯一一回難得前去看望,她卻惹得龍顏大怒,當下就被幽禁宮中。

她一異族,已經不會有子嗣,背後又無勢力,如此令龍顏大怒,必將為陛下厭棄,最後只會淪落冷宮,成為廢妃。

鄒雲知他是出家人,從不飲酒,也不勉強,最後獨飲喝醉了,倒在他的榻上,一夜都在喃喃自語,甚至用唇語輕聲喚她的名字。

他將人安置,默不作聲,徹夜在案前往長安送去幾封信。

帳外一夜大雪,他的帳中燈火微茫,火苗在他冷肅的面上投下繾綣柔情的光影。

對她,哪怕遠隔萬裏,他始終做不到視而不見。

……

為了為她洗脫通敵的嫌疑,他徹夜布局,將計就計,上書言明軍中確有北匈細作,乃世家武將,已為他擒獲。

皇帝早將外戚掌兵視為心中大患,借此機會,拔除了世家大族在軍中的布置,自然樂見其成,唯獨下了一道密令,要他對她的三哥、北匈右賢王洛梟趕盡殺絕。

皇帝八百裏加急的密詔送入他帳中的時候,同時而來的,是另一封多番輾轉才到他手中的血書。

她深知皇帝對北匈的恨意,一心一念要救她的三哥,用他教給她的漢文,一字一句寫道:

“飛鳥盡,良弓藏。”

洛梟是鳥,他為良弓。未寫下的後一句便是“敵國破,謀臣終”。

北匈退,西域定,他為有功謀臣,死期亦不遠矣。

血跡透濕絹帛,這是她以血為他批下的讖命。

他看著看著,倏然笑了。

他庇護她太久,倒是忘了她在這吃人的宮中由鮮血浸染而滋長的心機,是他手把手教出來的,並不遜於人。

他頭一回嘗到了,逆風執炬,火焰燒至手心,為情所反噬的痛感和快感。

後來,與北匈右賢王最後一支殘軍短兵相接之時,他孤身一人走入敵陣,被紛至而來的利箭刺中了右臂。

本欲拼死一搏的洛梟遙遙認出他來,猶豫再三,下令收箭。

腥氣彌漫的夜風裏,他將她的血書丟到洛梟跟前,命他退出漠北,自此不可再來犯。

洛梟接過血書,眼眸猩紅像是要滴出血來,咬了咬牙,縱馬疾馳,消失在莽莽戈壁之中。

此前,他曾以通敵叛國的罪名,一夜誅殺了軍中上百人。最後真正通敵,放虎歸山的,反倒是他這個行刑之人。

回到長安之後,他一連數日都未去給她上課。

他已向皇帝請辭,自言西域事務繁多,她已學會了基本的漢文,不需要他再教授。

聞他此言,年輕的帝王從金龍禦案前擡首,密密匝匝的奏折如山堆積,掩去了他的神容,只露出一雙鋒銳的眼。

這雙眼,今日透著一絲乏累的倦意。

“她還在跟朕賭氣。”皇帝覆手在背,緩緩走下丹陛,忽然道,“若再將你這個漢文師父撤去,她只會更生氣,以為朕是要趕盡殺絕……”

皇帝的聲音很沈,沒有往日定下關乎數千萬人生計的國家大事那般果決。他擡袖,揉了揉眉心,目光掠過幽閉的殿門,望向階前將化未化的皚皚春雪。

“國師佛法高深,素來參透人心,朕堪不破,不知該如何是好?”

他沈默了足足一刻有餘,才諫言道:

“今年開春,逢西域諸國使臣入朝覲見,陛下可開田獵,一揚國威。”

自古帝王狩獵,是為了展示兵力,外震番邦,內懾朝臣。

皇帝凝黑的眉宇舒展開來,他聽出了他建議裏格外的意思:正是去年秋狩,在他的暗自推波助瀾之下,皇帝與她在獵場那夜和好如初,如膠似漆。

他隱隱知曉,她從前在西域,極愛騎射狩獵,如今久居宮中,言行舉止,皆要依照漢俗,極為苛刻,甚少有如塞外那般馳騁的機會。

皇帝沒有遲疑,欣悅應下,授命他和其餘幾位臣屬一道安排圍獵一事。

走出勤政殿的時候,陰郁的天色已開始落雪。

雪花起初只有零丁幾片,後來越下越密,天地間,轉眼已是蒼茫一片,不辨顏色。

殿外的回廊曲曲折折。盡頭處,一樹春日方開的梨花被大雪打落,皎潔的花瓣隨雪飄零,落在一人胭脂色的裙擺間,茫茫大雪中灼人的明艷。

那一抹熟悉的紅,令他的心間湧起大雪都掩不住的波瀾。

已是一年未見了。

她纖薄的身姿融在無盡的白雪裏,好似隨時會隨雪融化而去。

有那麽一瞬,他以為她是在等他。

這是出入勤政殿的必經之路。

她側身看到他時,眼眸閃過一絲訝異。他才想到,他為她平了反,皇帝解了她的宮禁,她是來勤政殿謝恩的。

並非為他而來。

又怎會為他而來。

浩大的落雪中,她朝他走來,不疾不徐,姿態從容。

她謝過他還她清白,他道,分內之事,秉公執法。

她過問他右臂的傷勢,他輕描淡寫,並無大礙。

最後,她以血書試探他洛梟的生死,他道,她的漢文已有長進,言下之意是他聽取了她的“諫言”。

他看到她輕舒一口氣,眉眼柔和下來。他欲離去,可她卻上前一步,散開的嫣紅裙擺不經意地拂過他玉白的袈裟。

太近了。近到她身上的暗香在他的鼻端湧動。

她低語道:

“法師,你幫我三哥,只是為了要固權嗎?”

她唇間吐露的香息隨著紛紛落雪拂過他的頸側,沁入體膚,絲絲涼涼,卻可以在他心頭燎起暗燃的火。

四目相對,他幽黑的眸底映出她微挑的眼尾,瀲灩的目光,莫測的笑容。

張揚恣意如她,連利用人也如此直白,毫不掩飾對他的需求。

此前,他曾聽聞她身邊的親信宮人暗示她應該多親近國師大人,說他權勢滔天,危難之際,或許能救她一命。

如今,她以為時機成熟,便恰如其分地出手了,自以為是地在試探他。

他心下失笑,依舊不茍言笑,並未刻意隱瞞,只回道:

“是因為一位故人。”

這個回答似乎出乎她的意料。她不知道他所言的故人是誰,細眉一蹙,無法接話。他便告退,孤身步入大雪之中。

她看不透他的心思,他卻看透了她的心思。

她身處泥淖,想要拉他下墜以求生。

可她不知道,他早就和她一道,甘願沈淪。

***

出乎意料地,這一回圍獵,她沒有穿他送去的紅衣,不曾騎烈馬展示騎射,不出一絲一毫地風頭。她的帳子也離皇帝的帳子十萬八千裏遠。

皇帝卻還是入了她的帳子,因而遇到了北匈的刺客。

聽聞皇帝為了從刺客手中救下她,右臂受了重傷。她衣不解帶,夜夜照料禦前,自此之後,她沒有再刻意回避皇帝,聖駕又開始時時流連在明霞宮。

二人再度和好,皇帝沒有再強求他繼續教授她漢文,他順理成章地遠離了她,收起了不該有的心思。

可還是晚了。

一切的轉折發生在萬壽節,皇帝壽宴的這一夜。

新皇自登基後,四海升平,風調雨順,又逢西域戰亂平定,喜上加喜,舉國同慶。

帝後一道在長安的闕樓上撒了小金錢,與民同樂。

宴席在露天的水榭間,亭臺歌舞,鼓樂喧天,晝夜不絕。在朝文武濟濟一堂,山呼萬歲。

他身為國師,自然受邀出席,以茶代酒,與同儕交際一番後,他很快以更衣為由離席。

萬壽節,帝王的生辰,也是他的生辰。他是雙生子中被拋棄的那一個,至此一生,他都無法光明正大地過自己的生辰。

命運如是,世道如是,他無所怨恨,卻難以不為之悵然。

一生寡親緣無情緣,這宮裏的萬千繁華,素來與他無關。他不過是一個為生母所厭的棄子。

他避開人潮,屏退了侍奉的宮人,隔著煙波浩渺的太液池,靜聽遠處的喧囂。

夜色漸沈,一股熟悉的香息隨著蕩漾的水波緩緩漫過來。在他不自知的時候,已翩然立在他身側。

這一次和往年不同,她沒有獻舞邀寵,從宴上喝了幾杯酒便退了下來,連衣著都是素雅淺淡的。

宮燈幽茫,微波瀲灩,她雲鬢的金釵和清亮的眸光隨之明明滅滅。

浮光躍金,靜影沈璧。

他沒有看她,而是透過湖面,凝視著她在水上朦朧的倒影。

她亦是獨身前來,二人四處沒有宮人,瓜田李下,惹人非議。他想要避退,轉身欲走,卻聽她突然開口問道:

“法師的生辰是什麽時候?”

聲音沈悶,有幾分醉意而不自知。

他頓足,搖搖頭,回道:

“不記得。”

“那你豈不是過不了生辰了。”她面露遺憾之色,輕聲道,“我最喜歡過生辰了。”

她的生辰,往年在烏茲就是盛事,自入了宮,皇帝也是大張旗鼓地操辦,極盡恩寵。

鮮花著錦,烈火烹油,她所在之處,哪裏不是繁華。她的光暈越盛,立在陰影裏的他就越暗。

他垂下雙眸,沒有作聲。

可她卻專註地望著他,很大方地說道:

“法師不記得生辰,那麽以後我的生辰,就是你的生辰。這樣,你就不會忘記了。”

她惋惜他過不了生辰,於是把自己最心愛的生辰分給了他。

望著她得意的笑靨,他楞了一楞,心頭微微發澀。

她不知道,她以為的生辰都是假的。因為她的身份是吳王遺孤,她的生辰同他一樣,都是禁忌。

由是,她和他一樣,最是看重的生辰,背後是一生不可言說的秘密,

可今日,她的生辰也成為了他的生辰。

兩個漂泊無依,為世所棄的靈魂,在這一刻,萬千湧動的湖水波光之下,經由那虛假的生辰,無比真實地聯結在了一起。

他與她,唯一的聯結。

於是,在他不自覺的時候,緊抿多時的唇角微微翹起。心底不受控地暗湧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柔情。

這樣的柔情並未持久,很快便隨著蕩漾的湖波消散了。

因為下一刻,她一步一步靠近他,低低道:

“法師,我以為你一定厭惡極了我。”

“你從前厭惡我,還如此耐心地教導我漢字。現在,我利用了你,你應該更加恨我才對。”

“可是兩次。”她笑望著他,輕聲道,“兩次,汗血寶馬和騎裝胡袍,都是你送來的。”

心境如潮退一般,他一下子清醒了,淡淡道:

“是陛下授意。臣不過揣測帝心。”

她笑了笑,玉指纖纖,勾起胸前一縷纏繞的發絲,道:

“哦?只是聖意如此嗎?我還以為,法師為我固寵,是要和我共盟呢?”

她的香息在迫近,她微張的唇幾乎要貼近他的襟口,仿佛要聆聽他烈動的心跳,捉住他隱藏在清冷面容下的破綻:

“難道,不是麽?”

前朝後宮,錯綜覆雜,同氣連枝。除了她,哪一個妃嬪背後沒有靠山;除了他,哪一個權臣沒有塞人入後宮?

世人皆知,朝堂內外,他的政敵不計其數,蟄伏已久,時刻反撲。因此,他不可告人的心意,理所應當地被她曲解成了他拉攏她,是要作為固權的工具。

可除此之外,他又有何解釋呢?

他隱晦的心思,她從不知情。

她只是似有所感,山雨欲來,暗潮洶湧,急切地想要拽住他這根浮木。

此時此刻,幽夜之中,暗無人跡,相對而立的兩人,投下的陰影在模糊不清的水面上,暗自重疊,如同相擁無隙。

她淒聲迷離,像顫動的羽毛一般拂過他耳際:

“皇後有母族撐腰,而我在宮中一無所有,只有法師一人可以依賴了。”

她眼波盈盈,頰邊的粉黛在昏昧的夜色下顯得格外靡麗。說話間,呼出的香息混著隱隱的酒氣,似是要將人迷醉,溺斃:

“法師,你掌禁軍,可以念在師友之情,幫我暗殺一個人嗎?”

作者有話要說:

前世主要是男主視角,我記得之前評論裏有讀者想看前世男主回憶女主,我都記得!

正文裏前世都是女主視角,很多動人的細節其實在男主這裏,回味對照一下,更加戳人~

我覺得,前世雙死+互相為對方殉情也是HE呢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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